何水法专访
何水法:1946年8月生于杭州,1980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花鸟画研究生班。现为全国政协委员,浙江省政协常委,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委员,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西泠印社理事,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教授,乌克兰利沃夫国立艺术学院荣誉博士,浙江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福建省画院、福州画院名誉院长,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名誉院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抱华楼外景
七年前,营建一座国画研究院的想法在他心里萌生,此后,选址、寻找设计师、讨论设计方案、采购建筑材料……事无巨细,无不躬亲。如今,抱华楼国画研究院已经面世,营建者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呢?
记者:何老师,您既是著名画家,又是政协委员,平日不仅要创作,还要处理一些社会事务,一定非常繁忙,您是如何想到建造一座国画研究院的?
何水法:凡事讲究因缘,我之所以决定建造这样一座国画研究院也是由一个机缘促成的。几年前我在杭州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办了一个高级研修班,在学期结束的时候,很多学员都希望能有一个场所可以继续跟随我学习,所以营建抱华楼最初的出发点是建一个学习的场所。此外,杭州作为南宋都城,很好地延续了南宋画院的绘画传统,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资源,充分利用好这个资源有助于中国传统花鸟画的复兴和创新。因此,我想利用这样一个机会,为中国传统花鸟画的发展尽一份力。
记者:中国的各种艺术形式都是相通的,古代文人可能既是著名画家,又通晓音律,同时在建筑和造园方面也有深刻的见解,因此古代文人在建造宅邸时往往亲自选址并参与设计。您作为一位传统功力深厚的著名国画家,对中国传统园林以及建筑的品鉴和营造也一定极为熟悉,您选择在富阳建造这样一座建筑风格独特的国画研究院一定有您的原因吧?
何水法:对一座建筑来说,场地的选择非常重要。这就像玉石,材质好才值得雕琢修饰。选场地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这是一块山地,横向宽,纵深浅,而且山体非常陡,有30—60度的倾斜,山体前只有两、三亩平地。山体植被非常好,郁郁葱葱的,当时一下就被吸引了。当地人介绍说这座山叫庙山,在茂密的山坳处原有一座古庙。320国道还未修建时,就有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此处,每逢节日,人们都会在这里搭台唱戏。当地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都有到庙山看戏的记忆。刚听到庙山只个名字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黄公望所绘的《富春山居图》描绘的就是“庙山坞”一带的景致,立刻觉得更加有缘了。
好的场地也为建筑设计师提供了一个好的空间,奇崛之地往往能够设计出奇绝的作品,这和中国的雕塑是一致的。雕塑讲究充分利用材质的纹理变化来雕琢作品,讲究天趣,这样的作品才是独一无二的。建筑是一种放大的雕塑,奇特的地貌既会给建筑师带来挑战,也为建筑师提供了创作空间,让建筑师可以造出有独特性的作品。
记者:也就是说,在联系建筑师之前,对于建造怎样的建筑您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即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奇绝”的作品,带着这样的要求寻找建筑师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何水法:在当代这种人心浮躁的社会,为这样一个小的建筑项目找一个很好的建筑师是非常困难的。当代社会绝大多数人都在追求经济利益,很多年轻的建筑师没有耐心静下心来仔细推敲,而建筑设计费也是按照建筑面积计算的,因此这样一个需要花很多心思的小项目就显得很费神。当时很多人认为这个项目仅仅是造一些房子而已,但对我来说,造这样一个园本身就是艺术创作,我希望这个园也能够作为一件艺术作品留传下去,因为建筑作品和绘画作品本身就是相互呼应的关系。建筑项目小而要求又比较高,这导致我在选择建筑师时走了不少弯路,最终找到南方设计院也是一种缘分。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南方设计院以及南方设计院的王登悦先生。王先生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建筑师,为我们做出了非常有个性的建筑作品。最初看了他的设计方案后,我们又进行了很多次的沟通,最终确定了现在的方案。当时我的助手去南方设计院时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的,因为他们一向都是做数十万、几百万平方的大项目,我这样一个小项目,又是非赢利的个人的艺术馆,设计费总是有限的,所以担心他们会拒绝。结果他们非常乐意,觉得这样的项目很难得。
记者:您当时对建筑师提出了怎样的设计要求?
何水法:我当时提出的要求非常具有挑战性。一般的业主会对面积、建筑风格、容积率等技术指标提出明确的要求,但我的要求只是简单的几条,在做到这几条的前提下,其他一切都是可变的。第一条是这个建筑必须是“中国的”,因为这是中国画家的艺术馆;第二条是这个建筑必须是“现代的”,我们不要求复古;第三条是这个建筑必须是一个可以留传的“作品” 。在这三个要求之下,其他的功能比如展览、会议、之类都是可大可小,甚至可有可无的。当时审批的可建面积很大,按照容积率计算可以造10000平方,但在我这里这些都是可以增减的,没有硬性的规定。手续上的问题我们也尽量给设计师打开了通道。
对于这样的要求,当时浙江南方设计院的方院长觉得非常有挑战性,因为从来没有业主提出这样的要求。一般的业主都要求多造房子,强调自己喜欢的风格,但在我这里就只要求三点:“中国的”、 “现代的”、 “是作品”! 我要求的是独特性和不可仿性。这样的要求提出后,我们双方先是从研究虚无缥缈的形而上的东西入手,展开了关于“中国的、现代的” 热烈讨论。我们围绕到底怎样的建筑是中国的,怎样的是现代的这个问题开展了多次讨论,提出了很多新颖的观点。
记者:“中国的、现代的”的建筑正是目前中国建筑界探索的方向,能否具体阐释一下您认为的“中国的、现代的”建筑是怎样的?如何做到既“中国”又“现代”?
何水法:在我们对中国传统建筑进行分析时,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什么样的建筑是中国的建筑,这其实是一个大问题。汉代的建筑是中国建筑,唐代建筑是中国建筑,徽派建筑也是中国建筑,苏州园林更是中国建筑,这些建筑虽然风格面貌各有不同,但其精神是一脉相承的,那么到底怎样能够表达中国精神?自决定建抱华楼国画研究院起,这个问题就横亘在我们和建筑师面前。建筑师会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也自问,但人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的方向,这也和画画一样,有时候画画也会失去方向。虽然心里想着继承传统,在传统中创新,但传统到底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很多画家都迷茫过,建抱华楼研究院所面临的其实也是这个问题。怎样的建筑是中国的?中国的建筑本质在哪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参观了很多建筑大师(比如现代建筑大师贝聿明等)的作品,也参观了很多著名酒店(比如安缦酒店、悦榕庄等这类很好地演绎了中国精神的酒店),还参观了多处中国传统建筑(比如胡雪岩故居、我故乡绍兴的水乡建筑等),经过反复的对照比较,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长长的巷子、高高的院墙和移步易景的空间感。此时大家的方向逐渐明确,意识到空间和气氛的营造是中国建筑的一大特点。不管建筑外在的形式是徽派的还是大屋顶、是马头墙还是四合院,我们步入其中感受到的是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其实来自于中国人对待世界的思考方式。中国人是含蓄的、向内的,因而中国建筑表现出的是一种围合的感觉,这是中国建筑对于空间的追求。想通了这个问题以后,建筑也就豁然明朗起来。建筑中对空间、对收放的把握极为重要,其实这也和中国画是一样的,有些地方需要留白,有些地方则需要密集,即所谓的“疏可走马、密不透风”。
中国建筑讲究转折和收放关系,还讲究回望、对景、移步易景。建筑可以从各个角度观看,因而空间感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建筑中,你看别人是在画中,别人看你也是在画中,建筑中的借景也是这个意思。随着建筑设计的深入,我越来越感觉到中国建筑与中国绘画以及中国人观看和认识世界的方式都是一脉相承的。
记者:当代中国建筑虽然风格多样,但并没有形成自身的特色,原因可能就在于这些作品既脱离了传统,又无法和现代接轨,真正符合您所要求的“中国的、现代的”作品似乎不多,您提出这样的要求,设计方怎么看?
何水法:当前中国画家面临一个如何继承和发展传统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在建筑界也存在,甚至更为突出。因为绘画问题所涉及的面很小,只是影响到绘画领域和学术层面,但建筑界的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我们的社会面貌和城乡面貌,甚至影响到一代人的审美观。当今出现的“千城一面”以及西方建筑流派在国内大肆横行等现象,其实是中国建筑传统继承方面的缺失导致的,这种缺失也导致了中国建筑集体失语。如今大部分房地产商急功近利,一味迎合市场需求,一会儿建法式建筑,一会儿又是西班牙式建筑……这种简单迎合的崇洋风气使得建筑业中出现了抄袭的风气,缺少原创精神。面对这种状况,每一个有责任感的建筑师都想做一些改变,都希望自己有所作为。所以,我提出的这个关于“中国的、现代的”课题也是建筑师一直想要回答的问题,但苦于在当今浮躁的社会没有机会实践,所以我的想法与南方设计院想要回答的问题不谋而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他们的院长、副院长以及几个负责项目实施的年轻建筑师,设计了几个方案齐头并进,在这个过程中又开展了多次关于中国画与建筑的关系的讨论,讨论结果在后来的项目设计上也得到了运用。
记者:在与建筑师进行的关于国画与建筑的关系的讨论中,您觉得哪些原则是国画和建筑共通的?具体表现在哪里?
何水法:中国画与建筑的相通之处首先表现在中国画所强调的“天人合一”观,也即对自然的尊重。写生是画家对自然生命体悟的表达,这种表达体现在建筑上就是对自然的尊重。对自然的尊重在这个项目设计中是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被确定下来的。这里的尊重不仅是对自然植被的尊重,更重要的是对自然形成的地貌的尊重。记得第一个设计方案被我们推翻了,那个方案不是南方设计院做的,他们的想法是建一个山顶上的建筑,这种意念也很好,但最大的弱点是破坏了山体环境。按照他们的方案,山顶要被削平,植被需要重新做,这是对自然的极端不重视。他们在现场实地考察之后觉得山势、树木都是可以重新再造的,但我不这么认为。虽然山上那些树木并不是古树名木,但经过了二三十年的成长,这种野生状态的树木非常优美,而且品种多样,秋天会有落英缤纷的感觉,人工状态下的树木和园林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有天趣的效果。我们委托的第一个设计师完全没有体会到这种美,所以我们觉得不适合,推翻了。因此,设计中第一个被确定下来的原则,就是对自然的尊重,不仅包含对植被的尊重,也包括对自然地貌的尊重,我们的建筑必须是依势而建、依山而建。我当时提出的概念是“种房子”,把房子轻轻放在山林当中,使房子和山林无缝的接合,也就是融合在山中。我们要求房子的建筑高度、体量都要与山体和植被契合,这个要求其实是很高的。后来才发现这个要求实施起来非常困难,成本也非常高。比如要绕过一个口径只有10厘米的树,可能就需要开挖另外一条路,工程车可能就无法进入,因而所有的砖、石和建筑材料都必须用最原始的方法人拉肩扛的运进去,这也导致了后来工期中的层层延误。在当代大部分人急功近利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难度是非常大的。我们根据中国画的思路,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双方共同树立了“天人合一”的目标。
在确定设计方案的过程中,有一个地方启发了我。抱华楼的西区有一片小小的水塘,水塘边上就是30度的陡坡,坡上生长着稀稀落落的原生态树木,树木斜斜拂过水面的姿态非常优美。设计师希望建筑亲近水面,所以设计了临水而建的方案,想在水边筑平台,这是建筑师常用的做法。由于坡比较陡,平面较小,如果临水要做亲水平台,池边自然生长的几颗树就无法保留了。我们反复踏勘了建筑现场后,觉得如果去掉这些树木,湖面就会缺少含蓄感,水面就会显得很小,因此湖边的这些树木变成了西区建筑的关键。透过树木看水塘,会觉得水塘很隐秘,这些树木就像美人面前的面纱,透过面纱看美人,会让人产生神秘感,如果揭掉面纱,美感可能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当时非常强调西区环境的保护,为了保住美人面前的这块“面纱”,花了巨额的代价,而且给施工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但最后能够取得今天的效果,这几棵树点睛的功劳是很大的。
我们还从中国画中得到了一些建筑语言方面的启发。我们当时讨论到中国画的一些形式,比如墨分五色,中国画可以用简单的墨汁表达多种颜色,这在建筑方面可以演化为用简单的语言和色彩表达建筑形体。我们在选择建筑基色的时候也考虑了很多,在冥冥中感到这个建筑应该是墨色的,觉得中国建筑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中国画对简单的墨有深刻的理解,所以我们在寻找材料时就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一种可以表达中国画和中国颜色的材料。我们在石材市场寻觅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但最终结果却又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是07年的夏天,天气非常炎热,和建筑师一起辗转于杭城的几个大的专业石材市场寻找外墙材料,从早到晚,第二天又继续。当时对比了各种石材,如中国黑、福鼎黑、山东的青石、浙江本地产的石头等,比较了各种石材后还是没有挑到满意的。就在我们略带失望时,蓦然回首,忽然发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石材,浅浅的灰色好似水墨的韵致。那是刚刚运到的一批石板,静静地码放在场地里,石板侧面自然的断裂面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有味道。大家顿时眼前一亮,觉得要找的正是它!
记者:抱华楼外立面采用的是石材的自然断裂面,这么细长的石材要做出自然断裂的效果是不是比较困难?
何水法:石头也是有生命的,石头的演化过程就是生命的表现,每块石头的纹理和疏密程度以及材质都是有差别的。在平常我们一般追求材质的一致性,比如内部装修中如果出现石头有裂痕、斑点、或者有色差的情况,就会让人觉得档次不高,而在我所期望的建筑中,我希望石材本身的生命力能够得到表达。每块石头都有自己的历史,就像人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在一座建筑中,既要追求建筑本身的统一性,也要追求石材本身的个性,作为建筑师要想到怎样让石材的个性得到完整的表达。整齐码放的形式远看是统一的,近看又可以清楚地看出每块石头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略白,有的略黄,有的略灰,达到了我们所期望的效果。有了这样一个现场感觉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目标,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材料表达色彩,感觉建筑似乎成功了一半。后来我们了解到这种石材其实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石材,开采过程中首先由工人用凿子出一个巨大的方料,然后送到切割床上一片片切割成石板,切到最下面的3到5厘米时,用手一扳,让其自然断裂,才有了这样的效果。
这种偶然造成的效果真的要做成产品还是非常难的,因为石头本身很脆,表面要自然断裂,还要贴到墙上,所以石材不能太厚,又要加工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加工难度非常大。找遍了杭州的加工坊,没有一家能够承接这个业务。我们做了几个小样,也上墙做了试验,觉得效果不错,但要大批量的做在杭州无法完成,为此我和助手专程去了这种石材的原产区福建泉州水头。
在水头镇,福建的朋友陪我们来到了当地的石材城,通过政府部门的朋友找到了做这种石材最大的经销商,他们答应尝试制作,心里的这块“石头”才落地。在此我要对我福建的朋友深表感谢。然而回到杭州后,那边又传来消息说这种制作方式成本太高,实在难以完成,我们的心情又一次跌到谷底。随后设计师、石匠、矿主一起反复研究摸索,试用了多种加工方法,经过无数次失败后才成功地制作出了这批石材。现在这种制作方法可以说这种是一种专利了。我们做成后,很多房地产公司的售楼部、展示中心都想用这种石材,但都没有办法制作。
记者:也就是说,这种石材所呈现的效果从某种程度上说具有不可复制性。
何水法:很多建筑的可模仿性比较大,做成后很容易被抄袭。比如中国美术学院的灰砖立面刚建好后大家都觉得很好,后来到处都在用,甚至公共厕所、农家小院都在用,用滥了以后就给人感觉没有任何独特性了。我们的石材加工方法独特,使得建筑有了独特的效果,甚至达到了预想之外的效果。石材的材质差异,本身的疏密不同导致石材的吸水性不同,因此雨水打在石材上后会像墨汁滴到宣纸上一样晕开,呈现出水墨画的效果,类似于中国画的“以白计黑”、“墨分五色”,特别契合中国画所表达的意境。我们还将同种石材不断地演绎,将“自然面”贴在建筑外立面,“机切面”铺到园路上,“火烧面”和“亚光面”交替地用于室内装修,将单一石材做出了多种用法和表达。这也类似于中国画的墨法,用淡墨、浅墨、浓墨、宿墨等,表达出不同意境。
记者:抱华楼的建筑外观总体看来很现代,没有使用太多的中国建筑符号,但仔细分析细节却又处处有传统的影子,这种设计比单纯地搬用传统建筑元素和符号要高明的多,您怎么看待那些盲目搬用传统符号的建筑作品?
何水法:我觉得这是对创新的一种误解。现在画界也有类似的现象。有的画家在创作中使用肥皂水、米汤、丙烯颜料等,以为这就是绘画的创新了,其实这只是一种很低层次的“创新” 。在建筑界,有的人认为中国建筑的象征是秦砖汉瓦,所以从各处收集旧砖、旧瓦、旧石板贴到建筑表面,认为这样就是中国建筑了,其实这是两回事。也有些人把中国建筑的构件进行放大,比如把中国的斗拱、窗棂等毫无道理的放大,认为这就是中国意象了,其实这只是非常表层的创意。建筑符号一旦离开了原本的功能,为符号而符号,就只能是一种行为艺术,而不能扩展为建筑。建筑首先是为功能服务的,不能为了符号而损害建筑本来的意义。比如中国的木窗格,原本的目的是透光,同时兼具美观的功能,如果将其放大到整个建筑的范围,它的功能就完全变了。再比如旧砖石,无论从环保还是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将其挖出装饰墙面都是没有意义的。社会在发展,材料也要适合当代社会。
记者:中国传统建筑特别重视对窗的使用,很多空间感和景致都是由窗营造出来的。抱华楼的窗也很有特点,狭长的形制是否受到了传统山水条屏的启发?
何水法:中国人看世界的方式和西方人是不同的。中国人喜欢从小小的窗棂中看世界,而西方人以喜欢一览无余的方式看世界。中国人喜欢的绘画也是“赏心悦目三两枝”,喜欢折枝的构图方式,讲究画外之意,讲究韵味,讲究含蓄,这种观念对于抱华楼的设计很有影响,最明显的是在窗棂设计方面。我们采用了来源于中国画尺幅形制的狭长形窗子,效果类似于中国画的条屏。不通过大面积的玻璃看山景,而是用条屏将山景分解为若干狭长的画面,通过这些条窗,我们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中国山水画。几棵野树,几根枝条斜斜插入画面,正合国画的条屏效果,只是这里画里枝条是“鲜活”的。当然采用这种方式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因为合金窗是根据框料计算费用的,这种小窗子增加了成本,但达到了我所追求的目标。
记者:展厅正门的设计完全采用了中国传统厅堂正门的形式,题字和砖雕原画都是您亲自创作的,其中有什么寓意?
何水法:展厅正门之所以选择传统砖雕,是想造成一个传统与现代的强烈反差。最初的想法是找一个古董砖雕,形成新与旧的强烈对比,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后来因缘巧合,认识了一位年轻的砖雕工作者,他来自于苏州的一个砖雕世家,一直在做复古建筑。砖雕门头有一些传统题材,我就想能否利用中国画的绘画语言进行创新,对砖雕做一些全新的演绎,这也暗合了中国传统文人的情趣。为此,我创作了几幅线描作品,有牡丹、玉兰、海棠,中国人讲究谐音寓意,我想利用这些花朵表达“富贵玉堂春”的寓意。后来通过砖雕工作者的努力,这些线描作品变为砖雕,变为中国传统建筑符号。
记者:中国传统建筑与雕刻密不可分,除了装饰性的砖雕、木雕以外,古代建筑师还会将完整的雕塑作品置于园中,既可以装饰美化环境,又有寓意。抱华楼中也有多处古代石雕,这些艺术品的搜集和选择一定花费了您不少心思吧?
何水法:抱华楼的大型雕塑是在营建过程中慢慢收集到的,其实收藏也是讲究缘分的,比如展厅内部水面中的护法金刚来自于福建,是在福建莆田山区找石材的过程中在一个收藏家中发现的。我一看到这个雕塑就被其威严护法的姿态吸引了,而且暗合了我名字中的“法”字。这位收藏家也觉得这个护法金刚放到我们抱华楼是得其归宿了。石墩也是在营建过程中无意中见到的,在见到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放到哪里了。阅览室外的文武官是2000年元旦在一次活动中遇到的,唐代作品,也是立即被其吸引了。古代雕塑对石材是有规定的,比如皇宫的雕塑是汉白玉材质的,一般的官员可能就不能用这种材质的雕塑。这对文武官是汉白玉材质,当初应该是放在重要位置的。
记者:抱华楼入选了2009年的欧罗巴利亚“心造——中国当代建筑前沿展”,从一定程度上说明这个建筑得到了认可,也说明这次传统和现代结合的尝试是成功的,您怎么看待这个您亲自参与设计的建筑作品?
何水法:现在大家对这个建筑还是比较认同的,大家都会感觉这个建筑是中国的,而不是不土不洋的拼凑。传统与现代能够做到如此和谐的结合,我还是觉得比较欣慰的。其实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中国建筑的味道,但这种感觉不易表达,就像我现在的绘画作品,也吸收了很多西方绘画的手法,但我的笔法、意蕴还是中国的、传统的,不会让人感觉不是中国画作品。如果手法完全西化,即使表达的是中国画的意境,可能也不能被称作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虽然有时这样也可以在商业上取得成功,但和中国画还是有差别的,因为没有抓到中国画最关键的东西。对建筑来说也是如此。